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汽车排量与政府职责

2008-09-26 Friday 12:39:43

汽车排量与政府职责

周其仁

最近小排量汽车一路高歌猛进。市场销售记录说，上半年全国卖出的乘用车当中，排量在10以下的占了1/3。也许是因为实地作过访问，我对奇瑞公司的出品容易看得入眼，反正街上跑的QQ车好像越来越多。吉利的车多是小排量，听说卖得也非常红火。这两款小排量汽车的市场份额扩大很快，把许多调整不那么及时的大汽车公司给比了下去。

推动力有两个。第一推动力是油价。国际油价涨到史无前例的水平，是全球财经新闻的大热点。国内的成品油价已经连续上调了多次，只是仍比国际油价、特别是相邻国家和地区的油价便宜，所以南方一些地方就闹开了“油荒”——成品汽油有价无市，加油站限量供应，加油的大排长龙。这是多年的可靠经验了：凡油价上涨，或购油排大队，一定推动小排量汽车的热销。当年日本小汽车进军美国，石油危机无论如何是帮了忙的。

另一个推动力是观念。“节约型社会”的理念，不用说也使小排量汽车显得“更为正确”。尤其是最近，政府领导人在阐释节约型社会的时候，特别点到了小排量汽车。据报道，温家宝总理明确要求取消一切不合理的限制低油耗、小排量、低排放汽车使用和运营的规定。随后，“总理为小排量汽车鸣不平”成为许多媒体报道的新闻眼。

新理念具有针对性。原来，全国有几十个大中城市明令限制小排量汽车的通行。作为北京居民，我们难道不是亲眼目睹了“面的”的灭亡？那显然是一款小排量车，作为出租车，优点和缺点都非常分明。可是转眼之间，一道行政命令就让几万辆北京“面的”排到了首钢门口等待回炉！

如果出租车的更新换代是考虑了城市面貌、投资环境、旅游观光等等，那么对小排量私家车的管制，又师出何名？理由也是有的：安全、环保、动力性能以及与此相关的交通流量控制。有趣的是，无论多少理由，最后的也是最简明的控制指标却总是汽车排量。到今天为止，不论公车私车，凡排放量在10升以下的，在北京不准走长安街和二环三环，在上海不准过延安路隧道（排量12升以下的不能上高架），在广州不能上牌照，已领牌照的不能上内环路和市区主干道。

这就带出了一个问题。城市的美观、安全、环保、交通流量等等，固然都是可取的和重要的价值，但是这些可欲的目标，非要通过限制小排量汽车来实现吗？从技术的角度看，答案是否定的。因为正如许多汽车专家指出的，小排量汽车并不注定就不美观、不安全、不环保或性能差。且不论欧洲多姿多彩的微型车，就是目前我国汽车工业已达到的水平，小的也并非一定就是劣的。

当政府的管制粗略地以小为劣，会产生什么结果呢？结果就是由于限制了小排量汽车，经济和社会就要付出其他方面的代价。这些代价，在某种条件下——例如每桶原油20美元——可能看不到；但是在另外的条件下——例如每桶原油70美元或大闹油荒——这种代价就突然显得不堪承受。问题又来了：是不是因为油价的急速上升，才使众多城市当初对小排量汽车的限制，显出了非正当性？换句话，如果油价平平，限小政策是不是就无伤大雅，可以不作计较了？

这个问题重要，值得仔细讨论。我的看法是，无论油价高低，只要把汽车的排放量当作污染、安全或美观的代表性指标来考核，本身就已经形成了经济损害。比如，消费者购买合乎环保、安全要求的小排量汽车的权利——连同相应的享受——就被剥夺了。相应地，汽车厂商为了迎合买家需求的研发、制造小排量汽车的权利，以及连带的收益，也被剥夺了。

超高的油价只不过把政府不当管制带来的损害，放大到使大家都容易看到的地步罢了。要注意，损害来自于对并没有危害他人和社会的私人决定的不当干预。即便油价不变，甚至油价下跌，不当干预的损失也已经造成。

从这个立场出发，我对目前另外一些舆论和专家建议也持保留态度。这些意见说，由于油价高涨，政府应当采取种种措施鼓励小排量汽车的发展，限制大排量汽车的生产、销售和使用。让我直说吧，这不是建议政府纠正过去的管制偏颇，而是要求政府以改变的形式重犯完全同样的错误。

这里当然没有鼓励大排量汽车的意思。其实在油价高企的现实条件下，就是什么人鼓吹大排量，市场会听吗？从效果看，把目前建议的各种鼓励、刺激、“倾斜”于小排量汽车以及限制大排量汽车的政策加到一起，应该还是不如让中国的油价反映市场供求的作用来得大。不要说把内地的油价上调到香港地区的水平——从每公升4元多人民币到13港币，就是达到2005年8月份我在印度看到的油价水平（每公升折合9元人民币），我们还真的需要政府煞费苦心地安排对汽车排量的管制吗？

原则很简单，市场可以做好的，交给市场做。政府管制的唯一根据，是市场做不好的，或者市场做起来比政府管制还要昂贵的。具体说车，经验是诸如尾气排污标准、噪音、安全要求，政府管的费用低，要请政府认真管好。凡是不合乎安全、环保标准的，无论大排量还是小排量，一律平等地受到处罚。出租车的款型，涉及公共审美，是一个复杂的问题，但像北京市最近的做法——通过网上征求市民意见和投票——也就比较可取。至于汽车排量和款式的选择，还是让买家卖家根据变动的相对价格去作决定吧。

否则，对小排量汽车的管制尚未撤除，对大排量汽车的干预又加码完成，倘若市场油价再有大的变动，我们这个多管制的市场经济岂不是乱上加乱？

2005年9月12日